十年的工程設計歷程,承載著一個人的青春熱情與理想。從大學畢業時帶著憧憬踏入一家發展迅速的民營設計院,我沉浸在藍圖與數據的海洋里。那時正逢行業繁榮,企業管理靈活、團隊凝聚力強,設計部門是公司的核心,配合其他部門通力合作。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設計師,白天忙碌地校核圖紙,晚上則常常在夜宵攤和KTV里釋放壓力。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礪,我從新人逐漸成長為能夠獨立負責項目的骨干,從河道整治、水利工程的方案,到大壩加固的實施,每一個項目完工的瞬間都是對技術價值的最好證明。當自己繪制的設計圖轉變為現實場景,工作的意義和自豪感油然而生。與老同事們一起攻克難題、熬夜趕工,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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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從第十年開始,建筑工程設計行業整體遭遇寒冬,房建相關領域項目大幅縮減,投標越來越難。專家評審流程增加了成本,回款周期延長,年底的獎金明顯縮水。更令人震驚的是,以往朝夕相處的同事陸續離職,“考公”“轉行”成為聊天群里的高頻話題。我也曾嘗試跨界進入公務員系統,但面對繁雜的行政考試內容倍感吃力;而公司為了生存不停壓縮成本,新人流動頻繁,老同事寥寥無幾。辦公室的氛圍從熱鬧轉為冷清,與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之間的代溝愈發明顯。曾經我們群策群力的設計討論,如今幾乎消失,每個人都將注意力放在生存的焦慮上。這種環境下,繼續留守似乎看不到希望,于是我嘗試跳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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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朋友推薦,我加入了一家國有設計院,期待能在更穩定的平臺上繼續發揮所長。然而現實與想象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。國企的行政流程繁瑣,層層審批占據了大量時間,設計工作的定位被邊緣化。曾經是企業核心的設計部門,現在只是整個組織中不起眼的一部分,常常要參與招投標準備、材料報審和各類會議,反而很少有時間投入到實際設計創作中。過去有專門團隊協助的項目管理、財務報銷等瑣碎事務,現在都壓在設計師身上,技術與行政角色混雜。開會往往由領導主導,基層設計師很難有發言機會,技術討論被其他議題擠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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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在這樣的環境,我的創造熱情逐漸消磨。更糟糕的是,由于編制和薪酬體制固定,無論工作年限多長、項目經驗多少,都按同樣的崗位等級發薪水。我的十年經驗與剛畢業的新人在收入上幾乎無差別,那些加班的夜晚、從圖紙到工地的艱辛,都無法體現在工資單上。與此同時,工作內容越來越偏重文書處理,我不得不學習撰寫匯報材料、編輯會議紀要、安排領導行程。長期不接觸設計規范和制圖軟件,我的專業技能逐漸生疏,每當翻看厚厚的設計標準,都會有一種過去所學付諸東流的虛無感。這種失落感時常籠罩著我:付出十年心血換來的,卻是職業價值感的消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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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我迷茫時,上級單位出現了調崗機會,我幾乎毫不猶豫就接受了,徹底離開了設計第一線,進入行政崗位。新的工作完全是流程性事務:整理文件、組織會議、跟進領導批示。曾經熟悉的CAD、力學計算在日常工作中完全用不上,專業知識的輝煌仿佛被按下暫停鍵。當我偶爾路過施工現場,看到忙碌的工程師,內心仍會被一種無名的惋惜和不甘觸動。但更多的時候,我努力適應現在的崗位,提升寫作能力和溝通技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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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政工作看似簡單,卻也需要用心維護關系、合理安排資源,這也是一種能力的磨練。雖然薪資與設計院時期相仿,沒有過去的項目獎金,但至少相對穩定,沒有市場波動帶來的焦慮。身邊的同事有不少也來自技術崗位,他們與我一樣經歷了專業身份的“歸零”,我們互相傾訴、互相鼓勵,共同尋求新的成長。與此同時,我也在探索其他可能,例如利用空余時間學習數字化建模、建筑信息模型(BIM)等新技術,希望將多年積累的工程思維應用到數據管理和信息系統中,嘗試在新興行業找到切入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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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顧這段從民營設計院的“黃金十年”到國企行政崗位的職業轉變,我深刻體會到工程設計行業的起伏無常。網絡上關于“勸退工程設計”的討論愈發熱烈,很多仍留在設計院的同學月薪僅有幾千,靠副業或跳槽尋找機會。但我逐漸意識到,離開一個行業并非失敗,“歸零”并不意味著徹底失去,而是一種重啟。它迫使我們跳出熟悉的舒適區,思考自身的技能如何在其他領域發光。工程師嚴謹的思維方式、對項目全局的把控能力,這些核心素質并不會因為崗位變化而消失,它們可以在公共管理、項目策劃乃至科技創新領域展現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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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面對工程設計行業的寒潮,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轉行到互聯網、數字化、咨詢服務等領域,探索新的職業發展路徑。對于那些仍在設計一線奮斗的人,或許需要關注行業的數字化轉型,提升軟實力和復合能力,以便在變化中保持競爭力。對于像我一樣已經轉行的人,持續學習、保持對專業的熱愛,可以在未來不確定的工作中尋找新的亮點。雖然前方仍有諸多挑戰,但只要愿意重塑自我、擁抱變化,工程設計人的職業道路并不局限于畫圖和工地。十年的經歷給了我面對未知的勇氣,現在的“歸零”是為了下一段成長蓄力。職業發展并非一條直線,而是充滿探索和轉型的旅程,每一次轉變都是自我價值的重新發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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